南朝北都

【叶蓝】蓝寨主的剑 6

每逢月中，蓝溪寨里总比平常热闹些。

寨主有几个拜把子的兄弟。若说别的，匪众们是不大清楚的，不过他们地上有天上无的蓝寨主在几个兄弟面前，却是个当小弟的。

当大哥的，是个江湖外号春易老的人，听说本名叫梁易春，寨主他们都喊他作大春。梁大哥日里来发型风流时尚，面上笑容像面具一样端得习惯——但他绝非什么好相与的人：平常寡言少语那纯粹是官腔打多了累得懒得说话，真惹烦了张嘴就来一串问候绝不打磕巴——斯文面皮不言笑时，倒和那衙门里不怒自威的官爷几分相似。他偶尔来找寨主商量事情，轻易不下校场；只一次兴致来了在后院和寨主过了几招，一手不老剑法大开大合虎虎生威，和寨主那儒雅俊秀的路数比起来，怎么看都觉得不是一家功夫，也不知怎么拜上的兄弟。

大春第一次来寨里，一副视察工作体恤民情的姿态，看了看粮仓武器库练武场，瞥了一眼歪瓜裂枣似的匪众，扬扬眉头不置可否。

老二就是那笔言飞，终日里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顾盼生情，手里总拿着把折扇附庸风雅，对自己这当寨主的结拜小弟倒是打心眼里爱护。听山寨里资历老些的匪众说，寨子刚建起来的时候要啥啥没有，笔言飞在这山头住了几天，皱着眉看着这些个泥墙木瓦，借了寨主一间厢房没日没夜地画了一箱子书画，让弟兄们抬下山进城里去卖，得来的银钱好赖够数给寨主整出间像样的屋子，还添了几件家具，甚至命人在院里栽了几株梅花。寨主喜欢酿酒，笔言飞便撩起袖子要帮寨主一块折腾出个小酒窖，这才被寨主笑着赶了出来：二哥，别给我添乱了，你那画画写字的手别跟我这刨土挖地；我寻思着把后山那片梅子树好好养起来，多酿些酒拿去卖，开个小酒坊，给咱哥儿几个攒点钱私用。二哥若有空，便帮我打理打理吧。笔言飞听着很来兴趣，这就留下来了，账房先生客串得有来有趣。

老三入夜寒，为人低调，很是没有存在感，偶尔来替大春传传话，话带到了人也不多留，匪众们私底下猜测这人可能比较冷淡。

老四绰号叫曙光，只知道他耍的一手好易容术。入夜寒和曙光只在最初来过一两次，之后就再没看到过了。

还有个人比较奇特。也不晓得是干什么的，头发梳得油光滑亮，一双凤眼睥睨天下似的，似乎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讲话腔调阴阳怪气，三句里有两句夹枪带棒的，句句冲着寨主来，也听不明白几个意思。护短的匪众们看他厌烦，撸袖子要跟他干一架再丢出去，被蓝寨主老神在在劝住了：算了算了，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就当他王八念经。

噢，王八念经。原来如此。匪众们晓得了，纷纷点点头释然了。

今晚来的偏偏就有这个讨厌的人。

叶修受到寨主邀请倒不太惊奇，看着蓝寨主一脸期待的样子心里失笑这小子估计还惦记着灌醉自己套话，当下点头答应；哪知到了饭桌上看着几人神态各异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饭桌上那个叫大春的看起来就是几人中的大哥了，饶是拜把子兄弟间也不忘打官腔，看来平常很习惯于下命令。笔言飞这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倒是替寨主挡了好几杯酒。至于这执意敬酒的，只知道姓杨，看得出笔言飞和蓝寨主都不待见他，只有那两边都得顾的大春夹在中间打太极。蓝寨主眼不见为净，低着头夹一筷子菜吃一口米饭。原来如此。叶商人不动声色把桌上情况摸透了，心下了然，安静坐在蓝寨主身边叼着个鸡腿子慢条斯理地啃。

那头有人阴阳怪气开了腔：山中岁月长，老蓝，你这寨主当了两年，可还习惯？

蓝寨主放下筷子，拿起手巾擦擦嘴，也端了个寨主架子说：我能有什么不习惯，山里清闲悠哉，挺好。

那厢嗤笑一声，瞥了一眼叶修，凤眼微吊，不屑哂道：我看也是，清闲得连指点武艺这种事也懒得亲自动手。

叶修不慌不忙把鸡骨头丢进骨碟，伸手到蓝寨主递过来的茶盆里洗净，边拿过手巾擦净边和蔼地接过茬：诶，练武之人过过招，很正常的嘛。我虽然是个商人，也有颗向武之心，有机会向各位弟兄们请教一番，自然不愿意错过。杨兄弟今日醉了几分，等明天能否赐教几招？

不等对面答应，大春这个做大哥的迫不及待圆场：难得叶兄弟有心，明日再说吧！兄弟几个数日不见，吃酒，吃酒。

说着要给叶修倒酒。

蓝寨主瞥了一眼叶修表情，看不出什么，正犹豫该帮着劝酒套话还是替他拦下几杯，哪知叶修笑着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眼里隐约闪着几分惊奇地回过头转向自己：你这梅酒，确实香甜。

蓝寨主一愣神，终于决定为这替自己解围的人挡几杯酒。

一桌饭吃得宾主尽兴，几人各怀心思，推杯换盏，叶修倒也真真喝下好几杯。蓝寨主有意为他挡酒，时不时瞥一眼叶修脸色，见他不见醉态，又暗中把菜往他面前推。大春倒是看见了这些个小动作，心里纳闷，知道小弟和杨高手不对付，当场也不好问什么。笔言飞看明白了情形，一双眉目弯弯，干脆帮着自家小弟灌那杨高手。叶修吃相颇有教养，始终谦和有礼。

挨到众人各自散去，蓝寨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时懒得收拾饭桌，只伸手拍拍叶修的肩，哪知这人还似老僧入定，坐着不肯走。

绕到跟前一看：嘿，睡着了。

寨主心头一动，苦笑着把人架起来，慢悠悠往房间走。

前一日几人都喝了不少，哪知第二日一早，姓杨的便来叫阵，不仅把叶某人闹腾起来了，还把弟兄们都喊了出来。听闻有高手过招，大家的热情高涨，自发自动地清理好校场，伸着脖子在校场边上等着看叶教头把趾高气扬的杨高手揍飞，兴奋非常。

叶修早已起了，坐在桌边，支棱着手揉额角。

蓝寨主从屋外端进来一壶茶放在桌上：喏，醒酒的。热水给你打好了。弟兄们惦记着你这赤脚教头，围着校场等着看……要我给你清场吗？

叶修漱了口，喝着茶醒酒：放心，不给你丢阵。

蓝寨主扬扬眉：谁担心这个。

叶修心头一动，慢慢拿着毛巾擦着脸，暗道这寨主心思活络，许是隐约猜到自己身份，当下也不着急，顺口接道：我也有些自造的路数嘛，你那些招数叫什么？平沙落雁？

蓝寨主眼角一跳，没做声，顺手端走面盆倒水去了；却听身后一声轻笑，轻巧地在心头一挠。

这一场比试可让人开了眼界。

杨高手自诩在门中可算个把好手，身形稳健，剑气凛凛，走的是招摇又张扬的路子，一招一式的寒光闪得众人耀目。可哪知对手四两拨千斤，手上只一根破竹杆子，自己的招式却在一挑一拨之间纷纷化解。那竹杆逗猫似的总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杨高手左支右绌，一个像样的招都用不出来，很是窝火。竹竿一会儿封他侧路一会儿对着胸口，叶修身手看着并不快，左一下右一下的，脚下几乎没动过。杨高手气结，觉得对方这个态度十分怠慢，又苦于找不到突破口，心头又怒又气，便一手上杀招，另一手一撮，指间隐隐几根银针，却是暗器。

这一下不得了，姓叶的眼神一冷，竹竿之势突然变得凌厉，迅雷不及掩耳一棍子敲上他的剑柄，姿态动作和先前全然不同，身手快了几倍，脚上分明就是那遮影步！

步法一出这比试霎时好看许多，匪众们纷纷睁大了眼睛，也只看得出叶修身轻如燕，游刃有余。蓝寨主皱起眉，不放心地瞄一眼身旁的大春和二笔。大春一脸凝重，二笔倒是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再回头看场上，只见竹杆在叶修手上旋转，对手那吹毛断发的剑刃钝得像是没开口，破竹杆却化身神兵利刃，斜刺突击侧撩横扫，又是一套速度快上几倍的基础剑招，竹竿划过剑身直击对手软肋，如练如枪势不可挡。叶修脚下飞快踩着精准遮影步法在杨高手身侧留下几个残影，章法有序地封门截道，杨高手登时感到剑气排山倒海而来，而自己早就像那网中只身片叶一般不可动弹无路可逃。

长剑叮的一声被打飞出去，叶修几步变幻之间手掌一推一顶一记落花掌直击杨高手右肩，直接让他翻出去十几步远，狼狈得围观群众一时没反应过来该如何鼓掌。

叶修缓缓收了势，一手握着竹竿，一手接住杨高手的剑，脸上没什么表情，叹口气看着手里这一柄剑 ，居高临下平静道：校场比武，点到为止。你求胜心切，对我用杀招，勉强可以原谅；但心念歹毒，趁人不备还要用暗器，今后谁还敢下校场比试？你输了，不要再来了。可惜了这剑。

说罢随手将杨高手一柄好剑扔在他面前，提着一根破竹竿，走了。

蓝寨主看着一场子烂摊子，对上春易老惊诧里带着询问的眼神和笔言飞一脸鸡贼的笑，望望天叹口气：还有比我更窝囊的山大王吗？不存在的。